這是《吃爺》作者葛冰的另一篇傑作，在悶熱的初夏中給同學們添點清涼意。
--掃地僧
>>>>>>>>>>>>>>>>>我是分隔線<<<<<<<<<<<<<<<<
冰碗小店
文╱葛冰
這個小店不賣酒也不賣茶，只賣一種東西，叫做“冰碗”。二寸方圓的薄胎小碗，透明如白玉，裡面盛著紅棗、柿餅、酸梅、白藕、荸薺，再加上冰糖、冰塊和一枚瑪瑙般的紅櫻桃。在驕陽似火的七月，吃下肚去，甜津津，涼絲絲，真是賽過了活神仙。因此店子雖小，卻遠近馳名。
但有人說，這店子最吸引人的，還不是冰碗，而是每天夜晚都會發生的一件極神秘的事情。
這日下午，小店來了四個人：白髮婆婆，紅臉矮子和兩個黑衣的彪形大漢。他們一出現在店門口，便使所有吃冰碗的人都感到了一種不安。他們的服色一點兒也不華貴，僅是粗布衣衫，但眼裡都有一種傲然不凡的神情。倒是老婆婆彎腰弓背，像犯了哮喘病一樣咳嗽不停。
老婆婆要了一個冰碗，坐在桌邊細細品嚐，其餘三人站在她身後。
“好啊，好吃的冰碗。”老婆婆尖聲自語，“只是……有那麼一點兒不對勁兒。”
“婆婆，這冰碗哪點兒不對勁兒？”店主是個駝子，他惴惴不安地瞅著老婆婆問。
“不是冰碗，是這房子。”老婆婆慢吞吞地仰著臉，“這廳堂上面的小閣樓怎麼沒有梯子上去？”
她這麼一問，大家才發現，這廳堂上面的小閣樓是有些古怪，四面都蒙著黑窗簾，卻沒有樓梯通上去。
“嘻嘻，沒什麼，盛的是別人的雜物。”駝子笑嘻嘻地說。
“這雜物是活的吧？”老婆婆出人意料地問。這問題提得更是神秘古怪。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，紅臉矮子和黑衫大漢也面露凌厲之色。
駝子不慌不忙答道：“老人家，好耳力，確實有活物。”駝子這麼一說，滿屋的人頓時緊張起來，誰都絕想不到，這死氣沉沉的小閣樓上，還會有活的東西。
老婆婆陰陽怪氣地說：“何不讓他也下來嚐一嘗這冰碗？”
駝子連連搖頭：“不成！不成！他算什麼東西，哪配和您老人家同桌共飲？”
老婆婆尖笑道：“我要是請他下來呢？”
駝子使勁皺眉說：“您老人家別開玩笑了。”
老婆婆冷冰冰地說：“我老人家是從不開玩笑的。”
“誰要是違抗我們老人家的話，肯定是要倒霉的，說不定還會死。”紅臉矮子說。他肚子圓鼓鼓，兩條胳臂卻很長，像猿一樣一直垂到膝蓋下面。
老婆婆看定駝子說：“我來猜一猜，這樓上的人為什麼不下來。第一， 他並不是自己不想下來。”
駝子說：“這個我倒還沒問過他。嗨，也沒法兒問他。”
“第二，”老婆婆的小眼珠陡然射出精光，像鷂鷹一樣盯著駝子說道， “他想下也下不來，因為他周身大穴都被人點了，躺在上面，像死人一樣動彈不得。”
一言既出，滿座皆驚。兩條黑衫大漢和紅臉矮子目光如刀，殺氣逼人地盯著駝子。駝子卻渾然不覺，反倒用一種欽佩的眼光望著老婆婆，略帶驚喜地說： “喲！連上面的被點了穴位您也知道？您老人家從哪練來這樣好的耳力，隔著樓板能入木三分。那想必您老人家也知道上面是什麼東西啦？”
駝子這一番話實出所有人的意料。老婆婆含糊地“唔”了一聲，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。剛才她一進店，憑著超人的耳力，在眾人嘈雜聲中，隱隱聽出樓板上有微微喘息。但究竟是什麼，她也無從得知。
老婆婆直勾勾地盯著駝子，心中暗暗猜測：這駝子不是反應遲鈍的呆子、笨漢，便是內力修行極深、武功絕頂的高手。她要試他一試。
老婆婆咳嗽一聲，丟個眼色。她身後的紅臉矮子會意地走上前來，拿起桌上老婆婆吃的冰碗，故意皺眉看著道：“店家，你這冰碗的棗子裡怎麼有蟲？這樣的賣與我們吃，不怕倒了你小店的牌子嗎？”
駝子睜大眼睜驚奇道：“棗子有蟲？這怎麼可能？小人特意從燕山特產的金絲小棗中一個個挑選出來的。” 紅臉矮子怪笑道：“沒蟲這棗子怎麼會動？”他伸出五指包住碗壁，說也奇怪，那碗裡的小棗、酸梅竟一個個向上蹦跳起來，蹦出一尺餘高，落回碗中卻又彈起，起起落落，連跳不停。滿座的人都驚呆了，不知矮子耍的什麼魔術。坐在窗邊桌旁兩個佩劍的刀客本來一臉傲岸，卻突然都淌下汗來。他們已看出矮子是從掌心逼出一股內力，催得碗中小棗跳躍。內功精純到這種地步，他們闖蕩江湖二十餘年，還從未見過。
駝子卻微笑道：“客官既然覺得這冰碗不好，小的再換一碗就是。”他又小心翼翼地送過去一碗。
“難道這碗裡的棗就沒蟲？”矮子冷笑一聲。果然，冰碗到了他掌中， 裡面小棗跳得更高更快。
“客官莫生氣，小的再給您換。”駝子又送上一個新的冰碗。一連換了十多碗，冰碗到了矮子手中，似乎個個有蟲。老婆婆桌上已經擺滿了碗。
老婆婆用尖厲的眼光打量著駝子說：“你這孩子倒是頗有耐性，怎麼弄也不急不惱。
” 駝子笑說：“您沒看小店牌子上寫著：'誠招天下客'？我十年前死去的爹，三十年前死去的爺都是教我這麼做的。小人一直牢牢記住，所以店子才這麼興隆。
” 老婆婆嘆口氣，向矮子擺擺手說：“算啦，再這麼鬧下去就更顯出咱們理虧了不是？沒想到駝子性子這麼黏，不溫不火的，三腳都踢不出一個屁來。
” 駝子忙說：“小的脾氣也不是那麼好，附近人都知道，小店裡的白玉碗是傳家寶，要是有人成心摔碎，小人也會著急的。” 老婆婆一聽，頓時眉開眼笑，對身後兩條大漢說：“你們聽見了嗎？他怕——摔碗。”
兩條大漢跨步上前，略一彎腰，已各抓起一條桌腿，將桌子舉到半空中，桌上的十幾個玉脂般的冰碗隨之晃動。駝子急得大叫：“可別摔壞了我的冰碗！”兩條大漢故意將手臂往兩邊一分，只聽“咔嚓”一聲，桌腿已被扭斷，四方桌面從半空急落下來，桌上冰碗亂搖亂晃，眼看就要摔碎。
誰知桌面卻又懸在半空滴溜溜打轉，桌上的冰碗也都隨著桌面旋轉，又穩穩噹噹地停在桌面上。原來誰也沒看清，駝子竟神出鬼沒地閃到了桌子下面，正用頭頂著桌面旋轉。
“好！”兩條大漢冷笑一聲，各抽出刀來，運刀如風，不砍駝子，只朝桌面砍去。駝子頂著桌面左躲右閃，無奈桌面太大，兩條大漢一左一右夾擊，眼看將木條一條條砍下來，桌面越來越小，冰碗都擠到一處，再也無處可擠。
駝子急了，大喝一聲，雙臂伸向左右兩邊，竟各用二指夾住飛旋的刀刃。兩條大漢奮力掙脫，漲紅了臉皮，刀刃卻被死死夾住，一點兒動彈不得。誰也沒料到，紅臉矮子長嘯一聲，身子騰空躍起，雙足連環踢出，將一個個冰碗踢得飛離桌面。“媽媽的！”駝子急得罵了，身子也隨碗飛起，他後發先至，速度驚人，把那飄飛在空中的一串碗一個個抓在手中，碗中撒出的棗子、荸薺卻顧不得抓，任憑飛落下來。
老婆婆端坐不動，伸出右手小指連彈，把一個個棗子彈回屋頂。她的指法極巧極妙。那些小棗飛向屋頂時看似很慢，卻勁力極大，居然像釘子一般穿過堅硬的樓板，打到閣樓裡面去。老婆婆邊彈邊說道：“天突、中庭、巨闕、商曲……”她一連彈出十二枚棗子，一連說出十二個穴位。她是在為樓上的人解穴。
“解不得穴，一解則大亂。”駝子驚叫，向老婆婆奔來。老婆婆左手推出一掌，看似輕靈，實際上蘊涵了萬鈞之力，這叫“翻江倒海掌”。一股大力向駝子壓來，駝子大驚，忙出右手抵禦。兩掌相抵，轟然一聲響，大有山崩地裂之勢，廳堂四柱及牆壁都咔啦啦作響。老婆婆和駝子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，一個面如金紙，一個嘴角滲出血來，卻都各叫一聲：“好！”
紅臉矮子及兩個黑衫大漢都驚呼：“大膽駝子，你竟敢傷害梁公公。” 呼喊問，他們都脫掉外面粗布衣衫，露出裡面的錦衣官服，個個器宇軒昂， 全是宮廷侍衛打扮。老婆婆已摘下頭上的假髮，露出裡面的宮緞繡服，原來他是當今皇帝最貼身的太監，大內武功第一高手梁公公。
駝子驟然色變。
梁公公尖聲尖氣道：“那駝子，你聽著。你這小店冰碗名聲遠播，連皇上品嚐了也贊不絕口，想御筆賜你小店匾額。卻又聽說你這小店閣樓上夜夜有一巨大黑物飛出，恐怕有什麼妖孽，特叫咱家來看看。你敢違抗聖旨？”
駝子疑惑自語：“小店閣樓夜裡哪會有妖怪飛出，您說的是那黑物？” 他猛然想起似的說，“剛才您點穴可別點壞了它，可千萬別讓它把上面的東西弄亂。”說完，腰一躬，已閃電般躍出窗子，在空中一扭身，靈巧如貂鼠般滑上了上面的小閣樓。眨眼間，又從閣樓飛出，單手托著一個大黑物，從空中輕飄落下。大家這才看清，駝子用手托的是一個大肚皮黑毛驢。
梁公公滿面狐疑，上下又打量駝子一番，足尖一點，已飄然升起，躍進小閣樓。他發現閣樓四壁是一排排木格子，每個格子裡都有東西，貴賤不一。或衣服、扇子、油紙傘、鞋子，或珠鑽戒指、金銀、珍珠手飾……每件東西上都有個小牌子。上面用蠅頭小字寫著：某秀才或某和尚、某商賈、某官員……於某年某月某日在此店吃冰碗時丟了什麼東西……閣樓桌上平放一紙簿，梁公公翻開來看，紙簿上小字歷歷在目，一一寫明，某日丟失的金銀已被失主認領走……
梁公公看了怦然心動，他從閣樓中躍出，卻見駝子蹲在倒臥的大黑驢旁邊揉揉捏捏，嘴裡嘟嘟囔囔：“不知哪個馬虎的客人在此吃冰碗，走時把驢丟在了店外，又不趕快來認領。這可苦了小人。夜裡要替他將驢拖出去，放驢吃草；白天又怕這驢吵鬧影響小人的生意，只好委屈它一下，點了它的睡穴，叫它睡覺……也不知這客人何時才來認領……”
梁公公聽了，半天無語，最後才嘆了口氣說道：“想不到這不起眼的小店裡竟有如此潔身自好、不佔絲毫小便宜的人。”
留言列表
